弗兰姆普顿:抵抗建筑——巨构景观的世纪
“所有城市,规划过的城市,就像森林一样生长,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在丛林中生活。”
——密斯·凡·德·罗
“建筑与世界的关系不应该只是抵抗的、颠覆性的、对抗性的,虽然有时必须如此。建筑也可以相当慷慨。像是放大镜一般,它放大了人们让一切变得更好的欲望,放大了人们用解放的、革新的方法去进行设计的尝试。”
——迈克尔·海斯
“我陷入了一些从那时开始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情:通过什么手段,我们才可以在一个社会或者说一个行业里,在一个高度私有化和商品化的、持续的城市化进程中保有公共空间。
……
特大城市的出现,给了我们关于未来发展的两个可选的策略。策略A,正如目前的情况,是让相对分离、独立的物体增殖,形成城市环境中的非场所空间。而策略B则是把创造场所的巨构融入场地当中,成为城市发展的特例,而不是融入无差别的、令人厌烦的靡靡之音中。”
——肯尼斯·弗兰姆普敦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41篇讲座,
于2017年10月23日在哈佛大学设计学院GSD举行,由著名建筑家兼建筑评论家、建筑史家肯尼斯·弗兰姆普敦(Kenneth Frampton)主讲,由华南理工大学官晓晴记录整理。由哈佛大学批判性历史保护硕士闵冠推荐并校注。
记录者:官晓晴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本科大四在读,历史建筑保护方向
推荐人:闵冠
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硕士。科班景观设计师,跨界社会研究者,十八线写手。关注城乡发展背后的社会、经济、文化影响。曾撰写对话大卫·哈维奇幻小说《哈佛酒吧的共产主义浪潮》
肯尼斯·弗兰姆普敦(Kenneth Frampton),哥伦比亚大学建筑规划及保护研究生院威尔讲席教授,著名建筑家、建筑评论家、建筑史家,主要研究方向有建构文化、批判性地域主义等。著作有《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
演讲者:肯尼斯·弗兰姆普敦(Kenneth Frampton)
文章全长7071字,阅读完需要10分钟
推荐语
本篇讲座由哈佛大学批判性历史保护硕士闵冠推荐
建筑一直被视为城市的基本构成单位。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最终形成了现代城市,这几乎不言自明。然而在2006年,查尔斯瓦尔德海姆主编的《景观都市主义》问世,提出以景观为设计单元应对城市问题。从那以后,越来越多不同视角的城市理论受到学术界的讨论,支持者、反对者莫衷一是。但是面对迅速扩张和演变的全球城市化进程,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在应对现今城市问题的时候,建筑不再是唯一的设计单位,甚至传统的建筑尺度设计已经无法干预城市发展。
弗兰姆普敦的讲座便是基于这个立场。然而在他的眼中,景观也被视作一种广义的视觉单位,“建筑”和“景观”这两类长久以来被视为人居环境设计基本单元的元素,都最终都融入到了“巨构”这一概念中。巨构虽然意指更大的设计尺度,但是它并不约束于一个绝对数值。它可以是建筑,可以是景观,可以应用于多种情况,根据项目的尺度和形式功能的复杂性而变化。巨构强调跳出孤立、封闭的个体建筑尺度,立足于公共设施和公共空间维度,对它及其辐射到的生活空间进行设计,赋予新的场所意义,抵抗商业和资本对建筑空间的绑架。弗兰姆普敦正是希望通过这种干预城市公共领域的设计手段,将脱离人尺度、碎片化的城市重新连接到一起。
巨构是否能为我们解决现代城市化问题提供一种新的视角和方法?也许这个答案尚不清楚,但是巨构的思考背后,清晰地表达了弗兰姆普敦对城市现状的担忧:建筑及其构成的城市,早已被资本运作和消费主义文化所俘获。
引言
迈克尔·海斯(K.Michael Hays)
迈克尔·海斯
回溯我的学术生涯,我一直在关注肯尼斯·弗兰姆普敦(Kenneath Frampton)的学术工作。今天我们能够很清晰地认识到,普兰姆普顿对我这一代的很多人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他初露锋芒时,在哈尔·福斯特(Hal Foster)出版的《the Anti-aesthetic》中发表了那篇一直被视为他的杰作的《走向批判的地域主义:抗争建筑的六点》。(后台回复“Frampton”可下载)
“批判的地域主义”是一篇描述性的文章。但同时,从实践和影响上来讲,批判的地域主义与其说是一场运动,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美学。它不仅仅有描述性,而且有某种大胆的规范性。那篇文章之后,后来的理论家,包括我自己,所写的东西都没有像那篇文章一样,具有这种规范性质。这是我觉得很有趣的一点。
肯尼斯大概是在反对现代主义先锋运动。表面上看起来的思想退步,实际上直指未来——这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辩证法。今晚你们或许会听到相关的讨论。
肯尼斯教给我们一种表达反抗意志的建筑学思维方式。但当我把这两个事情放在一起时,我想其实肯尼斯还教给我们一些,当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建筑与世界的关系不应该只是抵抗的、颠覆性的、对抗性的,虽然有时必须如此。建筑也可以相当慷慨。像是放大镜一般,它放大了人们让一切变得更好的欲望,放大了人们用解放的、革新的方法去进行设计的尝试。这是我认为的,肯尼斯早期的那篇文章里面我们没有意识到的一部分。当时我们并不能从那种角度看待问题——设计其实可以相当慷慨。
它提供了一个更广阔看待世界的视野,也许能够更好地阐释那种把学生们带到建筑和设计的殿堂的热情和能量。为此,我们感谢肯尼斯。
讲座正文
肯尼斯·弗兰姆普敦 (Kenneth Frampton)
城市化的进程与作为连续建筑形式的街道
我很清楚我此刻身处哈佛GSD,一个在许多方面堪称圣地的所在。这里是城市设计和景观建筑学的发源地。查尔斯·瓦尔德海姆(Charles Waldheim)让这里成为了景观都市主义的摇篮,孕育出了一个自90年代中以来就广泛地应用在美国和其他地方的生态策略。
肯尼斯·弗兰姆普敦
而我今晚演讲的主题“作为城市景观的巨构”,起源于半个世纪前一个夏末秋初的傍晚,我乘坐直升机飞去纽约肯尼迪机场时。那是我第一次在空中体验到波士顿城市化地区的规模和尺度。还有华盛顿走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规模的电光遍布的景象,那么多烧汽油的交通工具我眼前飞驰。那是我不可能忘记的庄严神圣的广阔图景。
波士顿夜景,图片来自谷歌
这段经历让我识到连续不断、永不休止的城市化进程的存在,不断地拼装着原本互不相关的独立的客体。
同一时期,还有另一件影响我的事情。那就是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58年出版的《人的境况》(The Human Condition)。我想我对于建筑和生活的总体态度,大概从来没有真正脱离她的影响。这本书让我知道了“显现空间”(the space of human appearance)这个具有煽动性的短语,以及它隐含的所有政治和文化内涵。
因此,我陷入了一些从那时开始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情:通过什么手段,我们才可以在一个社会或说一个行业里,在一个高度私有化和商品化的、持续的城市化进程中保有公共空间。
正如密斯在50年代所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建造城市了。所有城市,规划过的城市,就像森林一样生长,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在丛林中生活。
查尔斯·瓦尔德海姆(Charles Waldheim)2006年的景观都市主义读本里有一篇格拉姆·沙恩(Grahame Shane)的文章,里面有塞德里克·普莱斯(Cedric Price)的一则经典幽默漫画——用一个鸡蛋代表城市化的三种状态。
用鸡蛋表达的城市化的三种形态
煮鸡蛋是古代和中世纪的被城墙包围的城市——看起来比另外两个鸡蛋更加立体。城墙就是煮鸡蛋的蛋壳。煎蛋是十七到十九世纪的城市形态。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是炒鸡蛋——一种中心解体的离散分布的状态。
我在尝试解释我是如何进入“作为都市景观的巨构”这个领域的。当然,巨构(Megaform)这个词是我自己造的,需要一定的阐释。当我想到今晚演讲的这个议题“作为城市景观的巨构”时候,我想,也许我可以先退一步,简单讲讲作为连续建筑形式的街道。
下面这个连续街道,是彼得·史密森的黄金巷住区(Golden Lane,London,1952)。
黄金巷街区,1952
1952年,黄金巷第一次在伦敦的竞赛中出现。这个方案包含一条街道,给了考文垂真正的连续的建筑形式。
连续的街道空间
这里要注意一下,它不是一条传统意义上的街道,而是一条带有车行道路的城市脊骨,也是一个购物中心、一个停车场。甚至有人用“地上城堡”来描述这条分割了城市的脊骨。
街道剖面
这种对道路和街道的关注有着悠久的历史。20世纪20年代末的柯布西耶就开始思考是什么标志并定义了景观,答案是车行道路。
这个尺度也是史密森所关注的。还有另一个尺度——作为高架路的街道。他们相当天真地拿它跟传统的双向街道作比较。这显然不是传统的双向街道,因为它已经完全脱离了城市结构。
下面是同时代的沙德拉克·伍兹(Shadrach Woods)规划设计的位于德国卡尔斯鲁厄(Karlsruhe)的项目。他正在努力考虑所有实际的街道问题。一旦有了汽车,问题就成了:如何在汽车掌控的街道上兼顾行人移动和外观空间?
卡尔斯鲁厄项目
在这张图上,你可以看到有居民的活跃的街道,以及跟汽车有关的周边街区安静的内部。
街道剖面
但这只是理论,从来没有建造过。后来他在德国汉堡一个叫steilshoop的小镇上做了一个居住项目,再一次发展了这个想法。我觉得这个居住项目更加有趣,但是同样没有实施。这又是一个作为连续建筑形式的街道,后面还有停车场。这个想法实现了汽车时代前的步行交通系统,并将继续在理论层面发展。
位于Steilshoop小镇的居住项目,1966
这是巴顿·迈尔斯(Barton Myers)和杰克·戴蒙德(Jack Diamond)在加拿大埃德蒙顿的艾伯塔大学做的建筑,其商业街廊被作为一个连续的内部街道来适应学生的宿舍。
内部商业街廊
剖面图
从类型学的角度来看,商业街廊购物中心是一个寄生的、被编织进城市肌理的间隙的东西。但是在这里,他们借用了这种类型,把它做成了独立的建筑。因此这个项目,不仅仅是作为连续的建造形式的步行街,还是一个作为连续建造形式的建筑物。它产生了自己独特的建筑类型,并且与大学校园的其他部分是不连续的。
以上所讲“作为一种建筑形式的连续街道”相关的内容是开场白。下面将结合大量案例展示巨构的景观潜力。
巨构的景观潜力
巨型结构,雷纳·巴纳姆,1976
这本书是雷纳·巴纳姆的(Reyner Banham)的《巨型结构》(Megastructure)。书的封面是建筑电讯派(Archigram)的插件式城市(Plug-in City)。那么,巨型结构和巨构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我认为巴纳姆强调的是结构,可以说他是结构的先锋派。而我想强调的是形式。
这是保罗·鲁道夫(Paul Rudolf)1970年的曼哈顿下城高速公路项目,公路与住宅的结合。
保罗·鲁道夫的曼哈顿下城高速公路项目,1970
更有趣的是,汉斯·霍莱茵(Hans Hollein)在1964年的作品中的航空母舰,无疑也是一种巨构。在汉斯·霍莱茵的两张图不同的展示方式中,居住的部分非常有趣。他把航空母舰沉入地下,建筑物的主体部分是地下的。
汉斯·霍莱茵拼贴作品,1964
巨构的另一个贡献是其景观潜力。我们可以把这个论点延伸一下。弗朗索瓦兹·乔伊(Francoise Choay)曾说过一句经典的论断:道路系统,如果不是图形标识系统,是不可能畅通的。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而在这个方面,巨构的地标属性也许是其优点之一。
槙文彦(Fumihiko Maki)也深涉巨型结构这个想法。他与吉乔治·凯普斯(Gyorgy Kepe)出版了一篇关于新宿(Shinjuku)的一个项目的文章,其中讲到巨构其实是一个巨大基台,你可以在上面搭建任何东西。
不用说,洛克菲勒大厦也是巨构,并且是一个与伟大城市的历史肌理有关的巨构。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对第五大道尺度的打断。
洛克菲勒大厦,1939
还有更早的例子:巴黎皇家宫殿(Palais Royal)——绝对是一座微缩的城市。我经常试着把它和洛克菲勒大厦作比较,前者更像一个城市的缩影。因为Palais Royal的周围有人居住,而没有人曾经住在洛克菲勒大厦。
巴黎皇家宫殿,1829,始建于17世纪,历经两次建造
Palais Royal内的奥尔良画廊(Galerie d’Orleans)是一个内部有街道的理想化的商场。
巴黎宫殿内的奥尔良画廊
1917年,汉斯·波尔齐格(Hans Poelzig),参加一个由德国政府支持的伊斯坦布尔的住宅竞赛“友谊之家”(House of Friendship)项目,最后方案未建成。但从图纸上可以看到,有地标性质的巨构跟标志性的清真寺尖塔之间存在一种竞争关系。你可以说它是德国表现主义的例子。
友谊之家,1917
1929年柯布西耶在为里约热内卢做的规划中提出:解决里约拥堵的唯一方法是建造汽车道路,把汽车放在建筑物的顶部,然后在它下面堆叠公寓。
柯布西耶的里约规划,1929
这就是我想说的关于巨构的观点,它在变成一个都市景观。
雅各·贝克马(Jacob Bakema)在白城特拉维夫的项目里也应用了一些相同的概念。他实践了柯布西耶的理念,在港口给城市创造了一个新的中心,并将多级别的汽车道路引入到整个系统中。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关于规模的争论,他们试图把汽车道路看作与城市规模有关的、最具生成性的元素。
雅各·贝克马的白城项目,1963
几年后他将同样的东西放到阿姆斯特丹,所谓的潘帕斯计划。它显示了与现有的阿姆斯特丹以及它的扩张方式之间的关系。
潘帕斯计划,1969
这绝对可以说是巨型结构。但我认为是形式的水平连续性和建筑类型吸引了我。如上所说,“巨构”强调的是形式。我在琢磨这个巨构的城市景观,思考城市干预的对象到底是什么——实际上干预的是处于无休止的混乱中的独立物体。
这是1953年,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lto)设计的维也纳体育馆。悬索结构使得建筑看起来很像悬崖或微型山,具有了某种融入自然的景观属性。
维也纳体育馆,1953
现在我们来谈谈巨构作为大学校园的潜力。我们来到亚瑟·埃里克森(Arthur Erickson)在温哥华设计的西蒙·弗雷泽大学。你可以看到整个地景一般的综合体是怎样攀升导向终端这个被屋架覆盖的、纪念性的庭院。
西蒙·弗雷泽大学,1973
亚瑟的另一个项目——罗布森广场,是一个整合了市政厅、博物馆、法庭的综合体。植入顶部的景观有瀑布和阶梯坡道(stramps)——这个让人有些不舒服的词是斜坡(ramp)和台阶(steps)的结合体。与洛克菲勒大厦不同的是,我认为罗布森广场在温哥华这个高密度城市当中起到了一条脊梁骨的作用。从剖面和平面上可以看到罗布森广场是如何成为具有公共空间属性的大地景观的。
罗布森广场,1983-1986
在瑞士有类似的作品。
这是路易吉·斯诺奇(Luigi Snozzi)和马里奥·博塔(Mario Botta)1972年的苏黎世火车站项目。当时,它只是由旧的十九世纪大楼和这些覆盖的平台组成。他们提出要建一些新的基础设置来服务铁路和周边的发展。他们建造这个建筑,把树种在顶部,有些天真地试图这样去呼应另一侧的一排树来创造一种景观联系。他们建了一座桥式的建筑来修复铁轨切断的两侧道路交通。从图上你可以清晰地看到铁路系统如何进入现有的平台。
苏黎世火车站项目,1978
两年后,他们为意大利佩鲁贾(Perugia)做了一个带有庭院的区域的行政大楼。他们用建高架桥的方式做建筑——这绝对是巨构。在末端,停车库和缆车会引领你进入山城。在某种程度上,这漫长的高架桥体块在佩鲁贾的山脚周围各种互不相关的东西的混乱之中创造了一种秩序。
佩鲁贾区域行政大楼
在意大利巴勒莫(Palermo)维托里奥·格雷戈蒂(Vittorio Gregotti)和弗朗克·佩里尼(Franco Purini)设计的社会福利住宅项目zen housing中,我们也能看到类似的想法。住宅意义上的巨构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景观肌理。
Zen House街区
格雷戈蒂在1966年写有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叫《建筑的领域》(The Territory of Architecture),在书中他重新发现这个提出“人类地理学”(anthrogeographic)概念的德国地理学家弗里德里希·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他认为生物一直在改变着地球的表面,并且产生了一种人类地理学的范式。这个想法直接导致了书名“建筑的领域”,并且导致了科森扎(Cosenza)大学的一个项目——一个连接了所有演讲厅和教职工大楼的穿过了整个山谷的连续的、近6000米长的通道。它连接公路和铁路,成为一个巨大的地景建筑,并且与山地景观融为一体。
科森扎大学项目,1973-1980
西雅图的雕塑公园。他们在这里要做的就是处理现有的道路系统和铁路系统,以及它们之间被断绝割裂的废弃的土地,还有遥远的水体。他们设计了这个非常巧妙的、既是巨构也是大地景观的东西。通过一系列的坡道,在保持运货铁轨和下方的行车路径情况下,公园与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重要的是,它还允许公众从陆地进入。我想起斯坦·艾伦(Stan Allen)写的书《大地景观》(Landform Building),书名所指就是这个雕塑公园。
这无疑是一种城市干预。我们看到了这其中展现的天才智慧。人们必须创造一种人造土地。所有的剖面都清楚地表明了游戏规则。
西雅图雕塑公园,2007
横滨国际码头,一个一直令我着迷的项目。这个项目的两个作者亚历山大(Alexander Zaera-Polo)和法舍(Farshid Moussavi),在做这个竞赛的时候还是学生。他们赢得了比赛,建成了这个项目。主体是焊接的折叠钢板,由日本的船舶公司建造。
我想说所谓巨构,它的功能和性质可以是混合的。就像横滨国际码头,它不仅是一个渡口,一个公园,也是一个观景台,一个剧院。
关于横滨国际码头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是形态学(morphology)方面。扎哈,盖里这帮人,曾经制作了一本小册子,内容与达西·汤普森(D’Arcy Thomopson’s)的《生长和形态》(Growth and Form)关联密切。小册子讲述了他们是如何尝试去创造一种与现有建筑类型相关的、并且会带来有机的生物的形式的类型学。这是卓越的成就——让结构自己改变自己。就像横滨国际码头的焊接钢折板结构自身可以根据内部整合的内容进行转换。当然,没有计算机辅助设计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横滨国际码头,2002
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设计的下面这栋综合建筑也是巨构的一个例子。它用2500个公寓容纳了7000住户。著名的飞桥包含健身房等公共服务设施。
北京当代MOMA,2003-2009
槙文彦在新加坡建造的共和理工学院。处于核心地位的升高了的“绿盘子”可以说是人造大地,上面突出的体量是成组的教学楼。绿色盘子部分是公共空间,包括集会厅、行政管理、办公楼、停车场、员工宿舍和体育馆等等。剖面图上可以看到绿色盘子有一定倾斜度,下部的公共空间从顶部采光。嵌入的庭院可以引入光和新鲜空气。而小小的绿点则是各种球场。整个学校犹如一个微缩的城市。
新加坡共和理工学院,2002
最后,我想讲讲1990年拉菲尔·莫内欧(Rafael Moneo)和已故的城市设计大师曼努埃尔·德·索拉·莫拉莱斯(Manuel de Sola Morales)设计的对角线大厦。其实我关于巨构和景观的想法都起源于它。大厦周围是Diagonal大道上的著名街区L'lla Block。
对角线大厦,1992
曼努尔对景观都市主义有革命性的贡献。但也许更重要的是他把他的理论跟城市针灸(Urban Acupuncture)联系起来去理解。有一种观念是,比起封闭自我成为一个迷你世界,建筑对环境有战略意义的介入可以对环境产生催化作用。
回看这个建筑,它的角色就是成为一个地标——看它锯齿形的标志性的顶部就知道。有趣的是,它的功能非常综合,并且由于立面没有采用幕墙,这个建筑的功能具有一定的适应性——比如可以轻松地从办公改成公寓。建筑群内部逻辑很清晰,同时也展示出了19世纪规划的地块的外部边界。通过公共交通或者步行都可以很方便地达到这里。地下巨大的泊车中心也方便了开车来周边地区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城市针灸。
街区总图及大厦剖面图,对角线大厦
关于巨构的十点
我出版过一本与讲座同名的书。用我在书里面写的关于巨构的十点作为结语吧。
第一点是背景。自1960年来,当法国地理学家吉恩·戈特曼(Jean Gottmann)首次提出“特大城市”这个词的时候,汽车主导的区域的城市化已成为晚期资本主义的普遍的土地聚落模式。受到汽车大规模普及的刺激,大都市遍布世界。在发展中国家,每个大都市可以容纳人口约两千万,许多北美城市则是五百万左右。但不得不提的一个数据是:美国每年有三百万英亩的农业用地由于郊区城市化而消失,却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新的公共交通设施建成。
这让我想起了温德尔·贝里(Wendell Berry),他早在60年代中期就在《美国的不安》(the Unsettling of America)中指出:在综合农业(agrobusiness)制造廉价食物的同时,人工肥料、转基因技术、农药正在逐渐导致表层土壤流入河流和大海。
汽车主导城市化发展所产生的效果是非场所(non-place)城市空间的扩散(非场所空间指场所意义较弱,人在其中保持匿名的空间,比如高速公路,旅馆房间,购物商场等)。梅尔文·韦伯(Melvin Weber)在《探索城市结构》一书中对此大为赞赏。 有趣的是,他也是英国最后一个新城镇密尔顿凯因斯的幕后规划者——1972年,马丁·波尔(Martin Bore)等人做了这一版本的规划。事实上在十年前,英国汉普郡有过一个非常美丽且惊人的新城镇的规划。但是那个规划并没有被实施。而最终密尔顿凯因斯就像现在的洛杉矶一样,起伏的农地上被叠加了一套扭曲的以一千米为网格的郊区城市化网络。
密尔顿凯因斯现状,图片来自谷歌地球
第二,我认为在上述的快速城市化的背景下,考虑到在城市尺度上能用于公共干预的资源相对有限,以及大多数城市不稳定的自发增长和变化,以传统的总体规划的方式作为城市设计的工具似乎站不住脚了。
换言之,规划除了用于考虑基础设施建设的情况以外,早就过时了。
第三,虽然如此,但是特大城市的肌理的出现,给了我们关于未来发展的两个可选的策略——
策略A,正如目前的情况,是让相对分离、独立的物体增殖,形成城市环境中的非场所空间。
或者是用策略B,把创造场所的巨构融入场地当中,成为城市发展的特例,而不是融入无差别的、令人厌烦的靡靡之音中。
第四,之前介绍的例子展示出了巨构的广泛使用,也说明了巨构也许被应用在多种不同的尺度,并且根据项目的尺度和形式功能的复杂性带来截然不同的场所创造的潜力。低层或者高密度都将退出流行。未来趋势是由巨构变形和转换形成的环境。
第五点,巨构本身可以成为一种景观。例如恩里克·米拉莱斯(Enric Miralles)1994年在巴塞罗那做的伊瓜拉达公墓(Igualada Cemetery)。又比如上文提到过的2000年曼弗雷迪和韦斯做的西雅图奥林匹克公园。
伊瓜达拉公墓,1994,图片来自archdaily网站
第六点是定义。一个巨构应该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被实现。我认为这个限定很重要,否则一个项目都做不成。
第七点,我用十九世纪的拱廊和巨构进行类比。巨构具有创造公共空间的能力,如果没有巨构,公共空间则会变成一个完全私有的、商品化的环境。
19世纪欧洲拱廊,图片来自豆瓣
八,巨构也可以作为巨型城市中无边无垠的空间中的一个地标。我认为,巨构必须作为地标提供服务,如珀尔齐希(Poelzig)在1917年设计的友谊之家。
第九点是,看起来不少当代建筑项目已经在作为巨构使用。这里面有医院,大学,机场航站楼,火车站,购物中心,墓地,运动设施,会议中心。
最后,第十点是:我提出巨构的时候主要的想法是把它视为对特大城市进行的空间干预。很显然,洛克菲勒大厦是一个例子。但是巨构也同样适用于历史肌理。
洛克菲勒大厦,1939
END
相关书目
Megaform as Urban Landscape,Kenneth Frampton,2009
(后台回复“Frampton”获得下载链接)
讲座中提到的书籍
左:《景观都市主义》The Landscape Urbanism Reader, Charles Waldheim,2006
右: 《人的境况》The Human Condition, Hannah Arendt,1998
左: 《巨型结构》Megastructure,Reyner Banham,1976
右: 《建筑的领域》The Territory of Architecture,Vittorio Gregotti,1966
左:《大地景观》Landform Building,Stan Allen,2011
右:《美国的不安》The Unsettling of America, Wendell Berry,1996
《探索城市结构》Explorations Into Urban Structure,Melvin Weber,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64
作者介绍
官晓晴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本科大四在读,历史建筑保护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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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华南理工大学 王佳蕙
配乐:AA drl 王子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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